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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世入世的一個轉角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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介紹鐘麗緹版《色戒》-一篇令人深省的文章

 

~『整部影片中他脫下僧衣,換上俗衣,又脫下俗衣,換上僧衣,他折騰了大半輩子,最終還是在那個轉角處,痛不欲生;琶瑪自始至終在紅塵,堅定面對自己的欲望,從容應對每一個“無常”;誰才是被相所惑?誰才是真正的修行?』

 

鐘麗緹版《色戒》的導演是印裔法國籍導演賓·納倫,他也是一位修行者,為這部影片準備了長達七年之久,原本的標題是《Samsara 》,中文翻譯成《色戒》,或許按照梵文翻譯成《輪迴》會更貼切一點

他讓故事的一開頭便直指人性:

 

一位完成了33個月3天“本尊閉關”、深得師父真傳、頗具活佛賞識的喇嘛——達世,遇見了讓他魂牽夢繞、欲罷不能的農家少女——琶瑪,在遇見那個致命誘惑之前,你可能認為自己已經看破紅塵、與世無爭,你可能自詡修行已達六根清靜、超然物外,然而,當那個誘惑迎面而來,就在你伸手可及之處,甚至對你莞爾一笑時,你的修行在哪裏?你的心又去了哪裏?

 

達世是藏地小有成就的修行者,師父的眾徒弟都以他為榜樣,轉世活佛都親自為他頒證,只因年紀輕輕的他完成了長達33個月3天的“本尊閉關”修行。那是在喜馬拉雅的高山上,一個超然世外的洞穴裏,達世不吃不喝,如如不動,用他的修行證明了他已然“轉凡入聖”。

 

師父和眾徒弟用引磬喚醒出世的達世,將他蒙上眼睛帶出山洞,來到河邊,這條河先後出現了三次,次次都喻意著達世的人生轉折,為他剪去指甲、修去長髮、擦洗身體、換上僧衣......一直被他圈養的狗,

圍繞著穿上僧衣的他,歡喜地直吠。

 

此時的達世甚至已然忘卻了如何行走,如何吃飯,他睜開眼睛,看見一塊石頭上寫著一句話:一滴水如何永不幹涸?他茫然地看著這句話,師父讚他說:達世,你去得太盡了!但是,就是這位“去得太盡”的喇嘛在回到寺廟後,

 

作為一名20歲男人最原始的情慾開始甦醒萌動!在隆重的舞蹈祭典中,達世無意瞥見授乳女子的柔潤乳房,竟呆立在現場,而後在參加村莊的豐收祭上,遇見了年輕貌美的琶瑪(由鍾麗緹飾演)後,終至一發不可收拾,導演在兩人相見的畫面上,停格了很久,特寫了鍾麗緹紅潤、肥厚的性感嘴唇,意相的張力十足。異性相吸,陰陽交合,本是天地萬物滋長繁衍的基本定律。

 

但修行者的首要戒律是禁慾,達世即使能夠獨自閉關禪修3年多,卻也抵擋不了這修行的最大難關。從此,他魂不守舍、夜夜春夢,就連師弟也為他半世的修行流下了眼淚,這時,師父來到他的面前,讓他去一個地方。

 

這個地方是一個高山,高山上的一位老僧守著一幅圖,這幅圖乍一看是“春宮圖”,就在達世茫然時,酥油燈燭影一照,“春宮圖”變成了“白骨圖”,達世愕然,老僧展示給他一句話:任何你遇見的,都是修行處!你以為看過“勸世春宮圖”的達世開悟了,放下了?

錯,他回到寺廟,對著師父,說出了下面一段話:

 

達世:釋迦牟尼在29歲前,仍過著世俗的生活。但我從5歲起,就過著他遁世後的苦行生活。為什麽?

師父沈默。

達世:我們怎知他的覺悟,不是直接由世俗生活引起的?阿普(師父的名字),嚴守僧人的戒律之後,應許給我的自由在哪裏呢?我們發誓禁欲,但應許給我的滿足在哪裏?釋迦牟尼曾說過,你不應道聽途說接受我的教誨,除非你明白我的立場。所以,我們必須拋開成見,才可以真正學習,有些東西我們必須擁有過,才可放棄。

 

這段極妙的台詞表達了天下多少修行人的疑問?

 

注意,達世不是沒有修行過,相反,他是5歲就出家,修行極高的喇嘛,但是,他沒有看見嚴守戒律後的自由;他沒有看見閉關苦修後的解脫。於是,他才問:佛祖在出家前,是一個坐擁天下、後宮粉黛三千的太子,他難道不是看盡繁華後才看破紅塵?

 

所以,他認為:“我們必須擁有過,才可放棄”。面對色欲,擁有過才可放棄;面對物欲,擁有過才可放棄;面對成功,擁有過才可放棄...如果未曾“拿起”,又何談“放下”?但是這看似真理的結論,到底是欲望的借口,還是修行的路徑?

 

導演將這個問題赤祼祼地展現出來,而電影中的男主角達世的選擇是:放下半世修行,踏入名色紅塵。他來到了當初那條河流前,換下了僧衣,穿上了俗衣。穿上俗衣後的達世,就連那只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狗都不再認識他,陌生地嘲他狂吠了兩聲,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。儘管惴惴不安,但達世還是以農工的身份回到琶瑪家,找到了琶瑪。達世沒有想到,琶瑪看著為她還俗的自己,帶著責備的語氣告訴他:我所做的一切,不過是安慰你一會兒。受傷的達世盯著琶瑪的眼睛:真的嗎?如果是真,我會在日落之前離開。而在日落之前,琶瑪選擇了來到樹林,就在叢林山野間,兩人緊緊相擁...

 

達世終於滿足了他的第一個欲望——色欲,從此以後,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塵世生活,而這一切看起來如此美好:儘管有父母的阻撓、有琶瑪未婚夫的出現,達世和琶瑪最終還是結了婚,婚後甜美,不久便有了一個兒子——達世的愛欲滿足了;達世成為琶瑪家的重要支柱,而他揭穿了收糧人的秤有假,導致收糧人氣憤而去,不肯認命的達世自己去了鎮裏賣糧,卻沒想到換回了第一桶金——達世的物欲滿足了;達世漸漸成了農場主,雇傭了許多仆人,生活越來越愜意,而在眾多仆人中,更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印度女人看上了身為農場主的他——達世的名欲也滿足了...

 

但是,生活就是無常的,這點,達世早該知道。就在又一年的豐收時節,僕人們都來到時,達世家的糧倉起了火,一半的糧食消失在火光中;達世找到了收糧人,認為是他報復自己放的火,氣憤至極的達世一腳向收糧人踹去,卻沒想到最後是自己被暴打扔了出來,收糧人蔑視地看著達世,說道:“這裏沒人會報復,成熟點兒。”倒在地下的達世呆若木雞;受傷的達世休息在家,琶瑪前往鎮上賣糧,這時,

印度女人走進了家門,與達世相擁在一起,就在達世盯著一絲不掛的印度女人時,外面響起了琶瑪回家的聲音...

 

看到這裏,你會問,這還是那個完成了“本尊閉關”修行的喇嘛嗎?在名利場中,他的貪、嗔、癡、慢、疑全都暴露出來,而且爆發程度絲毫不“輸”給任何一個沒有修行的在家人。

 

是的,如果你懷疑,那這正是導演展現給你的第二個疑問:修行到怎樣的境界,才能證明你真的不會被欲所奴?

還是說,你之所以敢宣稱自己無欲無求,只不過是你未曾真正走過紅塵?

達世就是個“人”,“人性”在他身上充分展示,這也許戳痛了你的心,但這才是“人”。

好在,“無常”是生活中最重要的老師。在“無常”中,達世失去了自己創造的農場,並在被人暴打中看見了自己的幼稚;繼而他又在與印度女人的茍且中,看見了自己的猥瑣。

 

達世終於開始反觀自己的紅塵生活,儘管琶瑪從來沒有質問他什麽,

他還是一言不發地獨自走向了山坡高處,茫然望向自己走來的地方。就在這時,師弟帶著師父臨終前寫的信來了,信中的話瞬間讓達世淚流滿面:

 

我知道我的業仍未完,我會再次輪迴,我們會再見面。或者屆時你能告訴我,什麽比較重要,滿足一千個欲望,還是戰勝一個?

“滿足一千個欲望,還是戰勝一個?”這是導演拋出的第三個問題。

 

無論出家還是在家,多少次我們站在十字路口,面對的便是這樣一個問題:往前一步還是後退一步?人生往往看起來,往前一步,鵬程萬裏,可誰又知道,一旦打開潘多拉的盒子,等待你的不是萬丈深淵?

如果你也認為自己是個修行者,你的選擇又會是什麽?

 

讀著這句話的達世,終於醒悟這一切不過是場空折騰,而他當下的選擇是:拋開俗世,再次回到那條河流中,脫下俗衣,換上僧衣。如果影片到此為止,那麽導演對於眾多問題的回答便是:不管如何折騰,出家才是最終的正確途徑。

 

但是錯了,導演並非如此,自始至終,導演都沒有對任何一個問題,給出一個傾向性的答案。相反,就在達世回到寺廟的路上,琶瑪出現了,而琶瑪的一番話再次讓達世痛不欲生,無法決擇。

 

琶瑪,是導演在整部影片中設置的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。眾多影評都將她僅僅歸為“誘惑”的載體,“色相”的呈現。但是,如果僅僅如此,她就是一個敗筆,一個僅僅為了完成誘惑而存在的道具。

 

然而實際上,琶瑪的身上展現出的,是另一條修行之道,是在家人的修行之道,是不逃避紅塵、不規避欲望、不指望救贖、不幻想完美的修行之道。

 

對於“愛欲”,琶瑪從一開始遇見達世,就不遮掩,不糾結,當她發現達世居然為了自己還俗時,她沒有逃避,沒有害怕,勇敢承擔父母認為的“丟人現眼”的選擇。

 

愛欲是可怕的嗎?還是我們成人的規則、我們成人的戒律賦予它“可怕”的象徴?導演用一場我們世俗人常會遇到的場景,突顯出了這一問題。晚上,達世和琶瑪接吻時,幼小的兒子醒了過來看著爸媽,

我們來看看修行過的達世和未修行的琶瑪完全不同的反應:

達世看著兒子,認為不該在兒子面前表現愛欲;琶瑪卻輕輕抱住達世的頭,讓他專心看著自己;達世嘗試繼續接吻,幼小的兒子看著恩愛的父母甜甜睡去了,可是達世還是停了下來看著兒子,琶瑪問:兒子有什麽問題嗎?達世卻答:不該在他面前這樣做,而這時,兒子明明已經甜甜睡去。

一個是看著父母的行為沈沈睡去的孩子,

一個是擔心自己的行為糾結不堪的父親。

 

面對人性,琶瑪和孩子都是自然的,唯獨這位有過修行造詣的達世,再入紅塵時卻是不自然的。他出世時惦記著紅塵,入世時惦記著戒律,從沒有一刻自在過;從沒有一刻懂什麽才是真正的修行。

 

再來說“無常”,達世發現自己儘管擁有了琶瑪,卻還是對印度女人動了情欲,達世表面上是個禪定功夫甚深的喇嘛,在佛寺裡苦修了15年,但他內心紛亂,處事格格不入。他深受寺院戒律的綑綁,但他守不住情慾戒,和女僕私通作愛,多年被灌輸的戒律,反成了處事上的大框框,顯得處處彆扭。

 

反觀女主角琶瑪,雖只是農村姑娘,但她敢於主動追求愛情,毫不扭捏;他待人以誠,寬厚僕人;他相夫教子,明於世理;他投入生活,性情恬淡,樂觀又快樂。她做好自己本分的事,滿足地活著,如此而已。

 

生活中,達世和孩子說,外面很冷,並禁止孩子外出;琶瑪主張不要過分保護,讓孩子被凍了以後,自然就知道外面很冷了。

 

琶瑪在水邊教導孩子,一根枯枝在水裡,最後會怎樣?她引導孩子思考,萬物最後都流向大海的道理,也為瑪尼堆石頭的疑問,提出了答案。

 

影片最後最為深刻的一段對話。

 

再次穿上僧衣的達世離開了家,在他走向寺廟的途中,琶瑪出現,而兩人停在的位置,恰恰是一個轉角處,前面是寺廟,是出家,而背後是回家,是俗世。琶瑪:耶輸陀羅,聽過這名字嗎?

釋迦牟尼,所有人都認識他,可耶輸陀羅呢?耶輸陀羅嫁給釋迦牟尼,她非常愛他。

 

有一晚,釋迦牟尼離開她和兒子,他們正熟睡,他去尋求覺悟,成為佛祖。他走時什麽也沒說!

 

耶輸陀羅關懷病人,她早於釋迦牟尼救助他們,她早於釋迦牟尼理解民間疾苦,說不定他的覺悟由她啟發!或許耶輸陀羅想過離開釋迦牟尼和兒子。我們怎知道耶輸陀羅,在釋迦牟尼離開後沒有憤怒?

沒感到寂寞痛苦?誰會想起她?

達世(跪下):琶瑪...

琶瑪:當兒子路荷不斷問她同一問題,父親在哪裏?她怎樣回答?她怎告訴他?母親怎可在半夜撇下兒子獨去?只有男人做得到。達世,只有男人做得到!

 

達世:琶瑪,帶我回家。

琶瑪(把缽和佛珠丟給達世):達世,若你渴求佛法,像對我的愛欲一樣強烈,你可成佛,在今生,這副軀體。(飄然離開)

 

琶瑪離開後,達世看到了石頭背面的那句話:讓它流入大海。達世痛苦至極,蜷曲在轉角的地下..

 

琶瑪是智慧的,她用這一方式告訴達世,人在塵世,宛若浮萍,洪流之中,我們或沈去,或摔碎,或折斷,或腐爛,或被困,但我們的歸宿都只有一個:流入大海!

 

糾結是沒有必要的,偽飾是沒有必要的,逃避更是沒有必要的,只有面對,不管是外在的挫折還是內心的欲望,只有面對,不管是在家還是出家,所有的選擇都需要一樣的面對,而最終的歸宿都只有一個:大海!

 

導演是大膽的,影片就此結束了,導演正是通過琶瑪的這段話,將最後的問題拋給了觀眾:出家還是在家,哪條路不需要艱苦卓越的修行?如果說悉達多選擇的路是修行,那麽耶輸陀羅所經歷的難道不是?

 

整部影片中,達世脫下僧衣,換上俗衣,又脫下俗衣,換上僧衣,他折騰了大半輩子,最終還是在那個轉角處,痛不欲生;琶瑪自始至終在紅塵,堅定面對自己的欲望,從容應對每一個“無常”;誰才是被相所惑?誰才是真正的修行?所以,最終琶瑪告訴達世,也是導演告訴觀眾:若你渴求佛法,像對我的愛欲一樣強烈,你可成佛。

如果你自認為也是一個修行者,你的選擇是?

 

悉達多對耶輸陀羅有沒有愛?有,當然有!悉達多是否決絕離開了耶輸陀羅,去追求佛法?是的,決絕!悉達多的愛情是不黏著的,在入世與出世之間,他沒有糾結,沒有牽絆,選了就是選了,堅定走下去。

 

而電影中的達世不是,他出世時想著琶瑪,入世時想著佛法,他要“擁有過才放棄”,他要“不負如來不負卿”,而到頭來呢?我們多少自稱修行者的人,在期盼著“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從容來去”?

而這,難道不是最致命的“黏著”,不是最致命的“貪癡”?

 

“欲望不是我們的敵人,虛偽才是。”

 

山洞裡無名禪師展開的捲軸,上頭那句話:「任何你接觸的,是學道之地」,應該是本片所要表達的真正奧義吧!或寺院,或工作,或家庭,或生活,何處不是修道之地?

 

作者|素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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